彧云昭鹤

【绣诩】鸽子（八）

八

 

狼狈不堪地在接应下回到指挥部之后，贾诩和张绣便得到了他们意料之中的坏消息，西南的齐柏芳听闻了他们二人同时在奉天遭到轰炸之后，已经动手进犯甘陕了。符才的急报几天之内往北京连发了三封，焦头烂额的马伯成在决意撤出东北前的最后一刻收到了他们还活着的消息，急忙派人接应寻找，随即便要放弃东北。

 

“马将军，多亏你了。”张绣递给他一杯温热的水，“你的决定没有错，我们现在，非退兵不可，如今退守锦州能有喘息之机就是不错的结果了。”

 

好在沿线铁路依然在他们手中，张绣来不及休整，在他们到达锦州后一天，便要启程奔赴西北，去救符才解围。齐柏芳三路用兵进犯，符才一人左支右绌，连连败退出了甘肃，好不容易将齐柏芳的部队拦在了陕西境内，南部的陈应南似乎也有动手的意思，张绣再不过去稳定局面，西北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而东北这边，形势也依然不容乐观，马伯成驻守锦州无法离开，贾诩则先回北平居中调动，以备往来救援。

 

贾诩下火车回到军政部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笼子里的青信儿，它被安置在原来喂养它的地方，翅膀和腹部的羽毛上都有斑驳的血色。贾诩忽而明白为何时隔两天援兵才到，估计是青信儿飞过交战区时被炸飞到空中的炮弹弹片之类的东西所打伤，本来不到半天便能飞到北平，而青信儿硬是拖着受了伤的身体，飞了600多公里将信送回了军政部。

 

眼看着青信儿的伤势已经恶化，贾诩还来不及将它从笼中捧出来安抚，西北的战报又一次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符才手下的人叛变了，而符才本人也在兵变中被杀，至死不接受齐柏芳的策反，而他身死之后，陕西全境都落入了齐柏芳手中。

 

“赵将军跟他一样宁死不愿背叛，接受了齐柏芳开出的条件的，是跟了符才十几年的唐启林。”

 

昔年贾诩不放心符才和他的部下独自防守西部，刻意将西北来的旧部放在他身边做二把手，却没想到祸患埋在了符才自己身上，没想到有朝一日符才这样一个向来宽厚的人会被自己的部下背叛而身首异处。

 

“现在大帅应该还未到山西，北平留下两万守军，剩下的全部去西部支援！”

 

贾诩心中已经乱成了一片，关中这个战略要冲已经失守，只有在山西多山的境内还有得周旋，如果不把他们的部队拦在山西境内，往东便再无险可守，那么北平也就岌岌可危。

 

“阿绣，迎接你的恐怕会是一片七零八落的烂摊子和一场恶战。”贾诩眉头紧皱。开春的北平天色晴朗，阳光从军政部的窗子中投射到地面上，形成了棱角分明的光斑，刺得贾诩睁不开眼。

 

他不敢怠慢，从他们北上攻取东三省未果，北平就乱成了一锅粥，如今接二连三的噩耗传来，军政部更是一日忙过一日，所有人都绷紧了弦，情报网的消息爆炸般增长，混杂了许多不同的声音和信息。

 

贾诩几乎是住在了军政部，他没日没夜地分析着从两边主战场传回的战报并谋划下一步的进退，截取筛查下面报上来的有用的情报加以分析，计算调配后勤的供给，还要派人盯着北平城内其他军阀的眼线。他桌上台灯的灯泡常常是滚烫的，实在累得睁不开眼，便趴在桌上小憩一会。他自来睡眠很浅，只要是部下推开门送文件，哪怕手脚再轻他都会醒来。

 

“不能停下。”贾诩在心中反复地说着。

 

军政部的人看着他杯中的茶水一天比一天浓，看着他的身形一天一天地瘦下去，他埋首于桌上堆积如山的战报和情报时，那宽大的军装袖口处细白的手腕骨节分明，在台灯黄色的光芒下将棱角突出的阴影投在桌上。邹夫人听闻战事紧急便去军政部找他，想知道张绣如今的境况。她在知道他们二人在奉天城遭遇轰炸时立刻便晕了过去，好容易盼回个死里逃生的好消息，却连张绣的面也没能见到，便听说张绣已去山西收拾残局去了，心下焦急，无论如何也要找贾诩问问清楚。

 

贾诩听到了门口的骚动声，才缓缓从文件中抬头，门口的警卫似乎是要拦住什么人。

 

“太太，您现在不能……”警卫的话音还没落，邹夫人已经匆忙地推开了门。

 

“贾先生，阿绣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啊。”邹夫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阿绣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贾先生你是知道的，我……”泪珠从邹夫人白皙的脸颊上滚落，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贾诩连忙摆手让警卫出去，一边安慰邹夫人，“夫人，我与大帅在奉天被困时一直躲藏，未与敌人交火，并没有伤亡，大帅的旧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那山西呢？”邹夫人用手帕胡乱地擦拭去脸上的泪水连忙又问。

 

“山西的情况有些复杂，不过夫人不必多虑，”贾诩笑笑，“我在北平居中调动，定当尽心竭力为大帅效劳。战事有我们处理，夫人还是先回去好好将息，别急坏了身子。”

 

“也是，我一介女流，硬是闯进来，耽误你们正事。”邹夫人低头，用力地抿住双唇，强忍着使自己的语气慢慢平复。

 

“贾先生消瘦了许多，也要保重身体啊。”临走前邹夫人说。

 

贾诩没有送她下楼，立刻便拿起了刚才处理到一半的战报，那是马伯成发回来的，方云峥仍然在试图攻下锦州这一战略要塞。

 

山西那边，张绣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稳定了军心，他跟随张济南征北战多年，虽然年轻，却有着极丰富的战斗经验，再加上西北军大部分都跟着他和张济摸爬滚打多年，他对自己部队的特点也十分了解，几乎是在他到达山西的同时，部队中小股的骚动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下来。他就像是某种镇静剂一样，虽然山西的情况仍不容乐观，但主要的防御力量已经在他到来之后全数回归了岗位。

 

想必前线的张绣也一样忙碌，以至于没有时间与贾诩直接联络。故而贾诩也只能从山西发回的电报中推测张绣的状态。齐柏芳进犯山西的部队在知道张绣赶至山西时暂缓了攻击的进程，毕竟他手中的唐启林也不过是曾经被张绣招降的部队二把手，并不属于西北军的嫡系部队，贾诩对降将都有一定的防范，他在张绣手中讨不到什么便宜。

 

此时的贾诩将方向转变至说服南部的陈应南不要插手两方的斗争，齐柏芳曾经在张济手中吃过很大的苦头，两方结怨甚深，而陈应南此前一直在观望成败，如今不过是想趁火打劫，从他们手中讨些好处。贾诩明白这些人都是无利不起早，故而他舍弃了一些物资和地区，想要和陈应南达成交易。

 

“贾先生，你应该明白如果我和齐大帅联手，得到的可比你给的多不少。”电话那头的男人嗓音温润，可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都透出尖锐的精明。

 

“齐柏芳是什么人，陈大帅应当知道。他对已得的利益恐怕未必有那么慷慨。”

 

“那么贾先生的意思是？”

 

“陈大帅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贾某人虽然名声有缺，但总还是言而有信的。”贾诩笑了笑，他的语气平淡却诚恳，全没有传言中的冷酷，“陈大帅也知道张大帅已经亲赴前线，齐柏芳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再吞下山西，还未可知。”

 

电话那头的陈应南似乎笑了笑，听不出什么情绪，客套两句，只说是要再权衡些时日，便挂掉了电话。